从无限战争到有限合作，“头腾大战”进入下半场

作者|彦飞 来源|字母榜(ID：wujicaijing)

明争暗斗多年后，字节和腾讯正在把“枪口”从对方身上移开，并递上了橄榄枝。

据《晚点LatePost》报道，字节旗下游戏部门朝夕光年正在与腾讯谈判出售多款游戏，并给予较大幅度折价。朝夕光年随后回应，相关团队正在与多个买家商谈，尚未敲定任何与腾讯的交易。

倘若双方最终谈妥、腾讯接盘字节游戏，两大互联网巨头的竞争将正式迈入下半场。如果字节更进一步，将朝夕光年连同旗下最值钱的沐瞳科技打包卖给腾讯，将有望立刻“套现”数十亿美元，投入到电商、本地生活等更具前途的业务中。

字节游戏业务的撤离快车，从2022年下半年即已踩下油门，多个工作室解散或裁员，三年前花费40亿美元收购的沐瞳科技也卷入出售传闻，潜在下家包括腾讯和沙特资本。

到了2023年11月，朝夕光年宣布将有业务方向和组织调整。据界面新闻等媒体报道，朝夕光年此次调整的方案是：尚未上线的项目，除少量创新项目及相关技术项目外，都将被关停；已经上线的项目，将被剥离出售。

如今靴子落地，《晶核》《星球：重启》等一度被寄予厚望、上线初期表现尚可的新游戏，很可能在新一轮大甩卖中，被朝夕光年摆上货架。

另一边，腾讯也不再与字节贴身肉搏，甚至拿出王牌游戏《王者荣耀》示好。

据报道，腾讯即将向抖音开放《王者荣耀》的直播版权，张大仙等头部主播将首先受益。此前，腾讯一直竭力打击抖音主播盗播《王者荣耀》，诉讼连绵不断。

事实上，自从虎牙斗鱼合并失败、企鹅电竞关停后，腾讯逐渐淡出游戏直播。中小主播在抖音直播腾讯游戏越来越常见，而腾讯并未第一时间挥舞法律大棒。正式授权《王者荣耀》直播，将标志着腾讯与字节朝着世纪和解迈出一大步。

更早时候，腾讯旗下多款游戏已经恢复在抖音的投流。特别是刚刚发布的派对手游《元梦之星》，上线首月近4成的广告素材投向字节旗下广告平台“穿山甲”，流向腾讯自己的“优量汇”的仅占12%。抖音并没有叫停这些动作。

腾讯旗下派对手游《元梦之星》

两大巨头双向奔赴，关系主线正从无限战争向有限合作演进。

2017年至今，字节和腾讯在资讯、短视频、游戏、音乐、网文、协同办公等多个赛道展开全方位战争。字节一度占据上风，并在2022年实现营收反超；但在继续向腾讯腹地挺进时，字节在游戏领域屡战屡败，不得不大规模撤离。

另一方面，腾讯虽然守住了基本盘，但也逐渐意识到，在游戏领域，字节是潜在的朋友而不是长期的敌人。一度轰轰烈烈的“头腾大战”，进入下半场。

在互联网圈，腾讯是为数不多有实力接盘朝夕光年的买家之一。抖音把游戏业务卖给腾讯，可以获得数十亿美元规模的资金，为正处于发育期的货架电商、本地生活等板块补充弹药。字节正好可以用卖游戏业务的钱提供后盾。

倘若阿里愿意放手，字节甚至可以借机将饿了么收入囊中，从而补齐泛零售业务的履约能力。耗费巨资的字节游戏业务，虽然未能开花结果，却也可以借助腾讯“套现”，变相为字节带来更多回报。

字母榜（ID: wujicaijing）去年11月底的《抖音裁撤游戏，是和腾讯“互换阵地”？》一文指出，字节裁撤游戏业务，并不全是一场单方面的溃退；腾讯基于主业的收缩，同样给字节留下了业务扩张的空间。如今，随着腾讯有可能“接盘”字节游戏，两大巨头心照不宣的“阵地互换”正在悄然成真。

一

字节游戏，到底值多少钱？

根据公开信息粗略估算，倘若字节将朝夕光年的技术、产品和团队全部打包卖掉，至少能够换来30~40亿美元的资金。

朝夕光年成立于2019年初，初出茅庐便挥金似土，先后收购或入股上禾网络、上海墨鹍、凯撒文化、麦博游戏、有爱互娱等公司，并在2021年以40亿美元收购沐瞳科技。

据不完全统计，2019~2022年间，字节在游戏领域投资超22起，涉及19家公司，投资金额约300亿元。吸纳了这些公司的人才和产品后，朝夕光年一度扩充至3000人，已上线和在研游戏覆盖几乎所有游戏类型。

三四年间，字节为游戏业务花费数百亿，但创造的价值却并不多。

三年间，朝夕光年上线了一系列游戏，玩家较多的包括《航海王热血航线》《花亦山心之月》《仙境传说RO：新世代的诞生》《镖人》《全明星激斗》《灵猫传》《火影忍者：巅峰对决》《终结战场》等。

在这些游戏中，口碑和流水俱佳的小爆款并不少，但总是高开低走，后程乏力。

以2023年7月上线的《晶核》为例，根据SensorTower等平台数据推算，作为朝夕光年倾注大量资源的大作，《晶核》首月流水高达7.7亿元，但前三个月约为12.5亿人民币，下滑趋势明显。

《晶核》游戏截图

苹果App Store应用商店的监测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。上线首月，《晶核》位居App Store游戏畅销榜前十；但到了本月初，已经跌至30名开外。

游戏行业的常识是，一款新上线的游戏后劲不足，症结往往是高度依赖其投流，一旦停止买量便一泻千里。而这也是朝夕光年旗下不少游戏的通病，进而导致不易卖出好价钱。

所幸专攻海外的沐瞳科技保持了过往水准，旗下MOBA手游《无尽对决》依然在东南亚等市场表现强势。不过，字节当初花费40亿美元豪购沐瞳科技，存在明显的溢价；其真实价值，应当更接近彼时腾讯开出的20亿美元。

因此，考虑折价等因素后，字节整个游戏板块的价值约为30亿~40亿美元，也就是215亿~287亿元。国内掏得起这笔钱的游戏公司屈指可数，最有资格接盘的自然是腾讯。

根据腾讯财报，2023年上半年，腾讯营收2992亿元；不按国际财务报告准则计算，归母净利润701亿元；现金储备超1500亿元。

腾讯以如此财力买下字节游戏，自然不在话下。考虑到有实力与腾讯抬价的企业少之又少，而字节又希望尽快甩掉包袱，比较着急出手，腾讯甚至有机会以低得多的价格达成交易。

当然，字节也有可能只卖游戏产品，将团队及其他资产留在手中。这样一来，交易规模很可能大幅降低，而接盘者的可选余地也大了许多，不必只盯着腾讯做买卖。

但字节已经对游戏意兴阑珊，卖掉游戏、保留团队，并不符合其利益最大化；更何况，字节推出的游戏在上线初期的高光过后，大都表现平平，本身并非诱人资产，也不利于拆开单卖。将游戏产品与团队打包出售，才是字节符合逻辑的选择，而腾讯也是最合适的下家。

二

字节找腾讯“套现”的大背景是，它正在发力的新业务都需要钱。

第一个花钱大户是抖音电商。

2022年之后，抖音已经基本打赢了国内短视频之战，快手和视频号均难以形成实质威胁。同时，抖音也找到了两条主要变现路径——广告和电商。

广告业务方面，抖音表现强势，不断侵蚀其他玩家手中的存量市场份额。但在电商领域，抖音尽管增速很快，但体量仍然不及淘系、拼多多、京东等老牌玩家；特别是货架电商板块，抖音处于明显弱势。

得益于直播带货天然的低价属性，抖音电商的核心竞争力之一是价格。但2022年下半年以来，传统电商纷纷比拼价格力，甚至开始卷“退货力”；抖音不得不快速跟上，相继上线9块9特价频道、“超便宜的小店”店铺、万人团、多单立减等场景和玩法，并于近期上线发货后极速退款服务。

与此同时，随着各大电商平台纷纷加大对第三方卖家和商品扶持，抖音也在通过降低抽佣比例等方式争夺商家资源，包括向商品卡免佣项目投入100亿元现金等。

无论是拼价格、拼服务还是拼佣金，抖音电商都需要长时间投入真金白银。卖掉游戏换来的现金，恰好可以作为弹药储备。

除了电商，抖音其他业务的成本也水涨船高。

本地生活是抖音除电商之外最有“钱景”的业务之一。依靠短视频探店，抖音打了个美团措手不及，到店酒旅核销前交易额一度达到后者的45%。

但随着美团快速“支棱”起来，抖音本地生活的锋芒不如往日犀利，同样需要加大投入。竞争的焦点仍然是让利商家；美团此前已经推出降低年费、与商家重新协商抽佣率等措施，抖音在费率方面的优势不如以往明显，要想继续迫近美团，就需要跟进加大补贴力度。

更长远来看，如果字节游戏买了个好价格，抖音甚至可以趁势收购饿了么。

缺乏自有配送能力，一直是抖音拓宽商业化场景的软肋。它此前试图让商家自行解决“最后一公里”送货上门的问题，或是依赖第三方运力；但一番尝试下来，抖音超市小时达、外卖团购配送等业务始终没能快速做大，运力瓶颈依然明显。

倘若阿里愿意放手，而字节又通过卖掉游戏筹集资金，抖音不妨毕其功于一役，将拥有百万量级骑手的饿了么收入囊中；补齐了这块短板，抖音无论做电商、即时零售还是本地生活，都将如虎添翼。

另一方面，花费三四十亿美元、将老对手化敌为友，对腾讯来说也很合算。

近几年，腾讯在游戏方面的创新能力有所下滑。马化腾曾在2022年底的内部员工大会上表示，主管游戏业务的IEG（互动娱乐事业群）应当“聚焦精品，不要浪费任何一个版号的机会”，侧面反映出腾讯游戏没能制造新的爆款。

马化腾的批评起到了效果，“聚焦精品”策略被贯彻下去。腾讯已经做出调整，包括将部分游戏的研发周期拉长了6~18个月，天美工作室群也裁撤掉了表现不佳的J2工作室等。但过去一年间，腾讯仍未拿出足以接班《王者荣耀》《和平精英》等游戏的作品。

《王者荣耀》

与此同时，腾讯正面临着网易发起的又一场游戏大战。

两大游戏公司一度在网游多个细分垂类你追我赶，但上一场成规模的战事，还要追溯至多年前的“吃鸡”手游大战，最终腾讯《和平精英》后来居上，独占鳌头。

从那时起，腾讯网易基本相安无事。直至2022年暑假，网易推出派对手游《蛋仔派对》，一年后月活破亿，成为现象级爆款。腾讯方才全力应战，2023年底上线对标产品《元梦之星》，并动用几乎所有资源进行推广。

目前，《蛋仔派对》与《元梦之星》的竞逐刚刚开始，远未分出胜负。这时候，腾讯更需要集中资源和精力打赢这场战争；接盘字节游戏、把对手变成盟友，有助于腾讯游戏巩固大后方，更好地应对网易的挑战。

事实上，腾讯游戏在阻击网易时，已经在借力抖音。

去年12月，《元梦之星》在字节生态的广告投放数量，相当于在腾讯自家生态投放量的3倍多；《王者荣耀》顶流主播张大仙从虎牙跳槽抖音后，首次直播试玩《元梦之星》，场观高达6000万，最高在线人数超200万。

腾讯游戏还没买票，即已提前“上船”，在抖音生态内淘金。倘若接盘字节游戏，腾讯将彻底放开手脚，在抖音的加持下大战网易。

三

字节游戏业务“套现”，腾讯成为潜在买家之一。巨头之间的互相接盘，是中国互联网由扩张加速转向收缩的缩影。

在互联网行业狂飙突进的年代，BAT等巨头站在食物链顶端，习惯于依靠强大财力和资源无限扩张，将触角延伸至尽可能多的赛道中；并设立人为壁垒，将整个互联网切割为不同山头，用户被圈进不同的巨头生态中。

互联网巨头之间，有时战火连天，有时兵戈暂息。商业战争有胜负，但极少出现向对方“缴械”的情形，更不会有人主动接盘对手的失败业务。

例如，饿了么被阿里收购后，与美团的差距越拉越大。即便如此，阿里仍没有释放将其卖给其他人的信号；字节旗下的飞书始终无法取得突破，难以与钉钉和腾讯会议抗衡，字节却依然将其列为六大业务之一，与抖音、TikTok等比肩而立。

这种竞争策略重在卡位：在对手占据优势的赛道，互联网巨头希望保留一枚随时可以冲锋陷阵的棋子，即便无法撼动格局，也要给对方制造麻烦，为整体竞争服务。

在这套策略的指引下，互联网巨头的业务规模越来越庞杂，投入产出比不佳的“小弟”越养越多；同时，巨头之间的竞争远远多于合作，“砌墙”行为比比皆是，即便是两年前自上而下驱动的互联互通，也没能从根本上动摇这一状况。

以往，字节和腾讯都是互联网“无限游戏”的信奉者，在多条战线上同时开战。比如新闻资讯领域的今日头条vs.天天快报，短视频领域的抖音vs.微视/视频号，游戏领域的朝夕光年vs.腾讯IEG，等等。就连一些体量更小的市场，包括网文、音乐、互联网医疗等，两大巨头也针锋相对。

在“头腾大战”的上半场，字节不可能把业务卖给腾讯，腾讯也不可能考虑接盘。但随着互联网迈过扩张拐点，两大巨头纷纷在一些看不到前景的业务上鸣金收兵。

在两家公司的交界地，腾讯关闭了天天快报，大幅压缩对微视的投入；还在游戏直播领域大踏步后退，不再向斗鱼虎牙倾斜资源，停运“亲儿子”企鹅电竞，相当于将这块市场拱手让给了抖音。

另一方面，字节大幅收缩游戏业务，一些短时间内无法赚钱的业务被放弃。就连花费数十亿元收购而来的PICO，也没能逃脱裁员命运。

在战火渐息后，两大巨头逐渐构建了新的边界，关系主线不再是零和博弈，而开始尝试交换利益，合作共赢。

字节考虑将游戏业务卖给腾讯，是这种新型关系的表征之一。巨头从四面出击转向“重点防御”，所考虑的不再是如何抢食别人的蛋糕，而是守好自己的疆土。具体到字节和腾讯，前者的要害是短视频内容生态，后者则需要捍卫游戏这一立身之本。

同时，巨头纷纷把现金流视为重中之重。在互联网转入存量市场后，巨头只有手握更多现金，才能有机会把重点业务真正做好，并抵御新老对手的进攻。对于一些侵入别人后院的业务，他们有了更大意愿低价甩卖；即便接盘者是战略对手，也并非不可接受。

巨头告别飞速增长和无限战争，多了边界感和秩序感。他们越来越多地认识到人力有穷时，以及现金的重要性。巨头在零和博弈之外，增添了互补长短的可能；字节找腾讯“套现”是新的开始，而巨头互相接盘的动作有可能越来越常见。

参考资料：

字母榜，《抖音裁撤游戏，是和腾讯“互换阵地”？》

字母榜，《字节和腾讯的猫鼠游戏，换位了吗？》

雪豹财经社，《腾讯字节拆墙，《王者荣耀》抖音直播禁令冰融在即》

晚点LatePost，《字节、腾讯商谈游戏项目出售，加强游戏合作》

光子星球，《字节放下执念，腾讯放下面子》

编者按：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：字母榜(ID：wujicaijing)，作者：彦飞